我曾经讨厌父亲。
那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我在小学里的同学们大都喜欢比一比谁的爸爸官大,钱多,脾气好。我的同桌,一位大眼睛的小姑娘经常带来些好吃又好看的糖果,骄傲地说那是她爸爸出差从外地带来的。而我,除了想起在做了错事时父亲会很生气地用那双粗糙的手重重地击打我和弟弟的屁股外,其它什么也没有,因此我很少说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那时候常常喝酒,因为不能喝,就经常喝醉,醉倒之后就躺在床上使劲地拍打床板,同时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让我和弟弟心惊胆战。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非常厌恶喝酒。
因为家里穷,父亲念完小学三年级就下地劳作了。50年代末跟人来省城找工作进入这家工厂,让我们读书成了父亲最强烈的愿望。
好在我学习还算用功,在班里成绩常常排在前面,和不太好学的弟弟比起来少了一些皮肉之苦,但父亲很少表扬我,在他看来,只要有条件念书,念好是理所当然的事。直到上初二时,我参加了学校办的一次智力竞赛,不仅战胜多位高年级的同学夺取了个人第一名,而且还帮助班级获得团体冠军。班主任老师非常高兴,在几天后的家长会上重点表扬了我。父亲回来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同时奖给我二元钱。这难得的笑和同样难得的二元钱让我激动了好几天。
我住校上高中那年,父亲因为工作需要,同时也为多挣点钱补贴家用,远赴大庆油田工作,一去就是三年。这期间由于学业紧张,更因为深知父亲的脾性,我一直未同父亲联系过。直到高考结束,录取单下来,大姐急忙给父亲发了封电报告知我考入一所重点大学的消息……后来听与父亲一同工作的一位叔叔讲,收到电报的那天,父亲非常高兴,一向节俭得近乎吝啬的他生平第一次拿出几百元来请了大家的客。
大学一年级暑假回家,我才在时隔四年之后又一次见到父亲,看到他面色红润,人也胖了许多。父亲也说我长高了,结实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很主动地和我说话,而且态度温和,原来在他的眼里我已经成了“文化人”。那年家里刚买了电视机,他一般只看“新闻联播”,偶尔也听听秦腔并且喜欢同我谈论国家大事。由于校园里各种辩论会此起彼伏,原本不爱说话的我也练出了一点口才,因此在同父亲的讨论中就觉得他的话肤浅而又缺乏逻辑,常常话不投机,不欢而散。那时候大学里还盛行“60分万岁”,我也变得有些懒散,父亲对此感到失望,时常告诫我“学无止境”,“艺不压身”等等,我却不以为然。
等到毕业参加工作后,由于单位离家很远,因此来去匆匆,很少有和父亲一起坐下来谈谈心的时间。更因为两年前,抱孙心切的父亲在我生下女儿后所表现出的失望态度刺痛了我,我就更少回家了。
但这期间工作中的不尽人意和为人夫为人父之后的生活经历使我开始体会到父亲的不易……
这两年父亲因为健康原因已不大喝酒,脾气也好了许多。只是从前年开始父亲所在的那家大厂效益每况愈下,工资越来越少并时有拖欠。多亏父亲凭自己的钳工手艺假日外出打工才使得家里的生活水平不致降低。
今年春节回家见到父亲,看着父亲那近乎半秃的头上鬓角已见花白,而且身形也显出佝偻,猛然间心头涌上一些酸楚:父亲终于老了……见面没两分钟,父亲就被匆匆进来的一位小老板请去干急活。我只是从母亲那儿得知;父亲现在很惦念小孙女,并且总爱在亲戚朋友面前提起我这个念过大学并且“踏实上进”的儿子。
为装点书橱,上月我去书店买回几本画册,其中一幅罗中立的油画《父亲》令我久久不忘,参加工作以后我身上的懒散已消散了许多,每当在灯下看到这张油画的时候,透过那位老人历经苦难而又满含希望的眼睛,我仿佛看到父亲那鬓角的白色和佝偻的身影,并深切的感到;已近而立之年的我,必须要使自己继续成为父亲的骄傲和以后成为女儿引以为骄傲的父亲。